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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钢笔刀》丨一个被成人遗忘的真实世界(二)

2023-08-20 17:17:52 哔哩哔哩

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,我五点多就从床上爬起来,蹬上短裤凉鞋走出家门,直奔铁道边的一片庄稼地而去。这时气温还没有升上来,地里的青菜叶上浮着一层露珠,田埂上的杂草随意扎煞着,蹭得我两条光溜溜的小腿直发痒。我的心砰砰乱跳,不知道该怎么跟那位武林前辈介绍自己。其实那次我只想见识见识劈石头的绝技,还没想好要不要拜他为师。

我顺着水渠走到一棵盆口粗的梧桐树下,看到前面空地上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放风筝。这人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仙风道骨的模样,倒更像一个老年版的鲁智深,身材胖大魁梧,脑袋跟秤砣似的,没留一点头发。我有点害怕,站在树下不敢向前。


【资料图】

“你是周民吧?”他看见我站起身来,将风筝拐子别在旁边“大金鹿”的后座上,朝我招招手。“你姥姥跟我说了好几次,说你从小就喜欢练,以后没事儿就到我这儿来吧。不过穿这身可不行,以后过来换双球鞋,别穿松紧带的裤子,得用绳子把腰扎住,要不丹田使不上劲儿。不过今天就算了,你先到那边压压腿。”

我见他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秋裤,腰间扎着一条细麻绳,浑圆的肚皮上勒出一道凹痕。虽然对他的形象有点失望,但我还是顺从了他的意思,乖乖走到旁边的矮墙跟前压腿。我注意到他刚才坐过的青石旁边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块,心想这大概都是他用手劈开的。

他又放了一会儿风筝,然后收了线,开始活动筋骨。他先绕着空地踢腿,每一腿都呼呼挂风力道十足,一看就是个练家子。之后开始扎马步,他每只手各抓住两块砖头,做着交替出拳的动作。我盼着他能打一套六合拳,或者舞一趟太极剑,可他一直在练基本功,丝毫没有要“耍一耍”的迹象。

这时一个女人从梧桐那边走过来,朝他喊了声“张老师”。他指指我说,这是周民,今天刚来的。他又指指女人说,这是徐琴,比你早来几天。我打量她有二十多岁,个子不高,身材矫健,穿着一条健美裤。她冲我浅浅一笑,然后挨着我开始压腿。她问我是这村的人吗?我说是。她说这村好像没有姓周的,我说我妈姓文,是这村的。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。看得出来,她不是本地人,可能是谁家的房客。

张老师终于要劈石头了。他从那堆碎石里找了一块扁平的放在大青石的边缘,一半被他左手压住,一半悬空露在外面。他好像并没有调息运气,直接将满是老茧右手高高抡起。只听他喉咙里“哈”的一声,右手猛然落下砸在石头上,那石头发出一声闷响,却没有断开。张老师只好再次把手抡起来,又是“哈”的一声,那石头依然没开。张老师又连续劈了四五掌,石头仍一副固若金汤的样子。

“真是邪门儿了!”张老师直起身来,挠了挠头,绕着青石走了两圈,又蹲下身子将那石头按住。这回只劈了一掌,伴着一声脆响,石头终于开了。张老师眉开眼笑道:“这块石头太结实了,我昨天就没劈开,今天我是发了狠心,不劈开它我就不吃饭了!要是没有这点狠心,再给我两天我也劈不开!所以练功就是这样,想长进就得咬牙切齿才行!”

从那以后,我每天放学吃过饭就来张老师这里,一直练到天黑。练功的内容仍以基本功为主,压腿、踢腿、俯卧撑、推砖头,每天往复,十分枯燥。用张老师的话说,基本功练好了,功夫就练成了一半。后来我渐渐了解到,这老爷子原来是练摔跤的,好像不会电视上那种花哨的拳脚。不过他看上去确实挺厉害,他说他曾徒手教训过三四个手拿棍棒的小混混,只是这跟我印象中身手矫健的武林高手还有不小差距。

一开始来这里学功夫的只有徐琴和我两个人,后来又有几个慕名而来,有四十多岁的庄稼汉,也有七八岁的小男孩,附近村民每天晚上也来聊天乘凉,不出半月这里竟成了一个热闹的据点。就连父亲也经不住好奇心的驱使,光着膀子腆着啤酒肚来给我“探班”了。他客气地给张老师递烟,问他住哪儿,在哪儿工作。张老师说他住在华阳小区,以前在保温瓶厂上班,现在退休了,找个地方锻炼身体。他嘱咐父亲:现在周民练功得加营养,每天吃点牛肉才能长劲。父亲满口答应了。

看过劈石头表演,父亲心满意足地走了。张老师对他的评价是:“你爸不得了啊,长得五大三粗的!”我不禁感到惊讶:论个头父亲只有一米七,除了肚子再找不到“粗壮”点的地方了,我实在无法把他跟那个豪迈的词汇联系到一起。

有时练完基本功,张老师会教几个摔跤动作,然后让我们相互切磋。由于我的年纪比较尴尬,跟成年男人摔有点自不量力(虽然我心里不服),跟七八岁的小孩摔又有点欺负人,因此张老师把我和徐琴安排在一组。徐琴练功一直很刻苦,每天早晚都过来,张老师说她“是个材料”。她长得和我差不多高,胳膊比我粗两圈。她见我是个孩子,好像有点瞧不上,主动要求跟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较量。张老师笑道,你先把周民摔倒再说。

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摔跤,感觉还是拳脚相加比较痛快。我现在的腿功又有了很大进步,能够完成各种高难度的踢踹动作。不过我还是顺从了老师的安排。当我和徐琴站在空地中央,看到周围一双双注视的眼睛,忽然感觉手脚有点不听使唤了,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。只见徐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,猛地一把抓住我的左胳膊,接着一进身将我抱住,一个别腿已经伸过来。我心里一慌,连忙使劲将她推开,只感觉她身上软软的,一股茉莉花香在我鼻前飘荡。我突然有点不敢抓她了,好像一抓就会把她弄疼了似的。周围吵吵嚷嚷,我的脑子一片凌乱,一点求胜的心情都没有。就这样她不停地进攻试探,我不停地推推挡挡,相持了很长一段时间。就在大家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,她终于抓住机会再次擒住我的胳膊,然后猛一转身,给我使了个“背口袋”,我的双脚一下离了地,整个心顿时悬在空中。我本能地紧紧抱住她,感觉自己正头朝下顺着她的后背往地上翻,一阵巨大的恐惧将我摄住。还好我并没有翻下来,只在她背上停了三四秒,听见张老师说了声“行了”,我又被她轻轻放在地上。当双脚一着地,我的心也回到肚子里,同时感到一阵沮丧,我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不满意。张老师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,“第一次摔已经不错了。”

晚上回到家里,我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久久不能入睡,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刚才摔跤的每一个细节。这时外面的暑气已经退下,我家的二层小楼里依然热得像个蒸笼,睡觉之前必须先用湿毛巾在凉席上反复擦两遍,不然一定会被凉席“烫着”。然而那天我全没有在乎这点热气,身体里仿佛有种更鲜活的体验在随意流淌着。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沉沦,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。楼道里传来一阵橐橐的脚步声,父亲从邻居家打牌回来了,我立刻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,好像头顶上迎来一片乌云,刚才那种鲜活的体验瞬间消失了。我真的不明白,自己干嘛这么怵他。

此后几天,家里的伙食没有一点改善,每餐仍旧清汤寡水两个素菜。我想提醒一下父亲,又不敢直接冲他来,就对母亲说:“张老师说了,我现在练功得增加营养,多吃牛肉。”父亲好像听出了弦外之音,不高兴地说:“饭都快吃不上了,还吃牛肉!”我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,就闭上嘴默默地吃饭,跟自己犯了什么错儿似的,听他继续数落我怎么“不懂事”。

不过这种事很快就过去了,我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。我现在一心只想着再和徐琴摔几跤,我似乎很渴望那种被她抱住的感觉,哪怕被她摔得四脚朝天也在所不惜。可是自从那次摔跤之后,她就再没来张老师这里练过功。不知道她那边发生了什么事,是不是工作太忙了要加班?我竟开始为她担心起来。一天练功时,我发现张老师没有劈石头,只简单踢了两趟腿,就掐着腰跟过来乘凉的李婶闲聊。他说:“那男的我见过一面,一般个儿,一张麻子脸,也是个外地打工的,要啥没啥,还油嘴滑舌的,反正我是看不上这种人。本来我想把侄子介绍给她,可她还看不上……”我好像听明白了,徐琴现在正忙着谈恋爱,没时间来练功。我隐隐感到有点失落。

再次见到徐琴已是几个月后,地点在我上学经过的铁道边。她静静地躺在一片青石子上,披散着头发,脸上一副安详的表情。她的身体四肢没有受到损伤,只有头部太阳穴的位置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,血已经流干渗到石子里变成暗褐色。她的尸体在铁道边躺了两三天,每天上学过铁道我都能远远地看见她。听说她是因为感情问题卧轨自杀的,死时肚里已经怀了孩子,她男朋友在她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死人,不像电视上那么诗意,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。大概因为是白天,围观的人又很多,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。可是到了晚上,我一个人躺在床上,又回想起徐琴那裂开的脑袋,身上忽然感觉不自在起来。我后悔不该一时好奇过去看她,更不该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。

又过了小半年,我第二次见到死人,这次的死者变成了我父亲。我记得他直挺挺地躺在殡仪馆告别厅的水晶棺里,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西装(这好像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穿西装),脸上搽了一层厚厚的白粉,把他的本来面目都遮盖住了。我泪流满面地望着水晶棺里那个有点陌生的父亲,心里却在不停地想:这该死的葬礼什么时候才结束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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